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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托遺響於悲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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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托遺響於悲風

1997年的金秋九月,在三萬餘名解放軍官兵與郵電建設者的奮戰之下,全長兩千多公里的蘭西拉光纜工程全部敷設完成,工期僅為85天。高原極地多的是突髮狀況,為了保證來年光纜幹線能夠順利開通,青海電信局又組織了一批光纜維護人員,在光纜線路段上進行巡檢與搶修。

朱亮就是其中一員。曲頌寧沒隨父親回漢海,而是主動向設計院打了申請,在蘭西拉光纜幹線全線開通前暫時留了下來,也成了一名巡檢員。

這條光纜敷設完成沒多久,遠在深圳的顧蠻生就嗅到了其它交換機大廠還沒嗅到的商機。蘭西拉光纜幹線貫穿甘肅、青海、西藏三個省區,沿途經過二十餘個縣級以上的城市,這說明這些城市不多久都將加入全國聲勢浩大的「固話大潮」之中,也都迫切需程式控制交換機。

有需要就有市場,有市場就值得跑一趟。顧蠻生早有進藏的計劃,於是身體力行,很快化計劃為行動。他先從甘肅各縣各市的電信局開始跑起,然後一路往西南而行。他知道曲頌寧與朱亮此刻都在青海,念在昔日同一張床鋪、同一個茅坑的深情厚誼,當然順道要去看看他們。

聯繫上青海電信局,才知道這會兒兩個人正在山裡巡線呢。顧蠻生一聽就更高興了,他本就膽大,愛玩,不安於寡淡無味的日子,這下渾身的叛逆勁都有了宣洩的地方,當然要跟著老同學一起去巡線了。

打探出曲朱二人的落腳點,顧蠻生花錢豪爽地請了個當地的司機,就興沖沖、樂顛顛地出發了。

三個人剛接上頭,還沒來得及「他鄉見故友,兩眼淚汪汪」,顧蠻生就跑到了高原的懸崖邊,解了褲腰帶,撒了一泡尿。

高原入冬得早,深圳愛美的姑娘們還在光腿穿裙子,青海已到了天寒地凍的時節。顧蠻生站高遠眺,眼裡除了皚皚白雪,別無他景。他怕手髒了沒地兒洗,抖抖襠下火熱的物事,小心地拉上了褲鏈,系好了皮帶。

「好歹現在是大老闆了,能不能合點規矩,靠點譜?」曲頌寧站在顧蠻生身後,一張嘴就揶揄他。

「我憋了一路,就等著『飛流直下三千尺』呢。」顧蠻生回頭沖著曲朱二人莞爾一笑,又齜牙咧嘴道,「就是太冷了,差點把顧家老二凍掉一截。」

「你倒是言出必行,」兩個人太熟了,省了所有的寒暄客套,曲頌寧笑著說,「我還記得我入藏前,你就跟我說過,遲早要到青藏高原上尿上一泡。」

「你這話太見外,也太讓人寒心了。」顧蠻生彎下腰,從腳下搓起一團雪,然後反覆搓動手掌,用搓化了的雪水洗了洗手。他走到曲頌寧跟前,以個調戲姿態伸手掂起了他的下巴,「我能是為了撒尿來的嗎,我當然是因為想你才來的。」

曲頌寧知道這小子嘴上抹油,實則是為了賣他的交換機來的,於是笑著拍開了顧蠻生冰冷的手:「你這也來得太早了,蘭西拉還沒開通呢。」

「先混個臉熟,等到那些大廠都琢磨過味兒來,就晚了。」還別說,展信這一年在國內交換機市場異軍凸起,聲名遠播,顧蠻生這麼親力親為地跑業務,幾乎把這窮鄉僻壤的電信局領導們感動得涕零,當場就簽下了幾個大單子。

學生那會兒顧蠻生就跟曲頌寧的關係更親近些,兩人最先共同創業,頗有些「靈魂伴侶」的味道。朱亮甘於自己的跟班角色,等他們互相來往過招,打夠了嘴炮,才笑著迎上去,問顧蠻生道:「我弟現在還好吧?」

顧蠻生跟著曲頌寧一同回住宿的地方,點頭道:「朱暘現在不錯,也能獨當一面了。」其實朱暘一直自恃大學生的身份——儘管凳子還沒坐熱就被開除了,還沒浩子敢闖敢拼,而且頗有些好高騖遠好逸惡勞,除了顧蠻生,誰都差使不動他。但顧蠻生不能在人兄長面前揭他短處,只好撿好聽的說。

「家裡偶爾也給我來信,說朱暘現在特別出息,老往家裡寄錢,每次都是一大筆。」朱亮感激於顧蠻生把弟弟照顧得很好,激動得眼眶裡蓄上淚,聲音都跟著四肢一起發起抖來。,「弟弟妹妹們都挺好的,我以前最不放心朱暘,也最覺得對不住他,知道他現在有你照顧,我總算可以放心了。」

說話間,三個人到了巡線員的臨時住處,曲頌寧將門打開,一股久無人居的霉味就迎面撲了過來。

巡線員每回巡線至少要在這裡待上三四天,食宿條件實在艱苦。顧蠻生微微愣過,接著四下環顧,地方不大,光線不好,只有殘壁破瓦,呈現出搖搖欲墜的頹敗之勢。

也沒地坐下,他自顧自地坐在了床上,隨手拍拍床沿,跟拍在石頭上似的,砰地一聲響。

「你們這條件也太苦了。」顧蠻生沒想到,當年家境優渥的曲頌寧竟然甘於這樣的生活,他詫異地問,「蘭西拉已經敷設完畢,就等著明年全線開通了,這裡交給當地電信局的就行了,你一個外地的專家,幹嘛賴著不走啊?」

曲頌寧笑笑:「留下的也不止我一個,難得參與這麼大的工程建設,能多學一點是一點唄。」

「你們這兒有什麼吃的沒有,我餓大半天了。」這人是不聽勸的,顧蠻生也沒想勸他,自顧自地在床頭櫃里一通翻找,成功翻出了兩顆巧克力。他剛要剝開花花綠綠的糖紙,就被朱亮出聲攔住了——

「不能吃,這幾塊巧克力可是曲頌寧的寶貝。」

顧蠻生低頭一看,兩顆巧克力像是被滾燙的手心捂化過,又被高原的寒風凍了起來,已經不怎麼成形了。

曲頌寧沒對答,朱亮笑嘻嘻地插嘴道:「我看他留在這裡,是一半為了事業,一半為了愛情。」

光纜建設完成之後,曲頌寧得了個空,就把那些渾似日記的信件全寄給了顧蠻生。每一封來信顧蠻生都細細看了,他從中看見了甘青藏三省蘊含的無窮商機,也看見了一顆難以按捺的熱騰騰的心。

「漂亮嗎?」顧蠻生把巧克力扔回床頭柜上,朝曲頌寧拋了個眉眼朝曲頌寧拋了個媚眼,眼裡跳躍著兩朵八卦的火苗。

「漂亮。」又是朱亮搶著回答,「比他姐好像還是差一點,但跟普通人比,絕對是仙女下凡了。」

這話一出口,朱亮就知道自己錯了。他看見顧蠻生那雙亮極了的眼睛一剎黯淡下去,嘴角雖還掛著無所謂的淺笑,卻像是被人毫無防備地捅到了痛處,又必須強打精神維持尊嚴。

「早晚會帶你見她的。」曲頌寧試圖岔開話題,「於老師現在還好嗎?」

「好,他當然好,可他好,我卻好不了。」提起於新華,顧蠻生很快就從那點優優柔柔的兒女情長里醒過來,竟有些咬牙切齒了,「老東西太固執了,萬門機不經過反覆測試就不讓我往外銷售。我跟他嗆了好幾回,商場如戰場,分秒必爭,生死一瞬,他這麼拖拖拉拉磨磨唧唧,早晚我得讓他滾蛋!」

很顯然,在顧蠻生眼裡,於新華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為他傳道受業解惑的於老師了,他是他的下屬,理應為老闆解難。朱亮搖搖頭,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嘆了口氣,「你丫現在就是一個物質的奴隸,已經完全鑽到錢眼裡了。」

曲頌寧也點頭,笑著附和道:「顧老闆現在滿身銅臭,滿嘴歪理,是該來這兒好好升華升華。」

「你們還真說錯了。」顧蠻生如今從裡到外,都是一副老闆的行頭與做派,加上他長相英俊人高腿長,衣服襯人人襯衣服,越發與當年那個窮學生截然兩人了。他以個恣意姿勢倚在床上,笑笑道,「錢對我來說,重要,也不是那麼重要。」

朱亮望著顧蠻生嘿嘿地笑,對這話似懂非懂。

「我不是來升華的,我是來征服的。」顧蠻生停頓一下,補充道,「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,展信現在已經有萬門機了,兩萬門機也八九不離十了,我打算在這裡建立服務點,我要讓甘青藏三省全用上展信的交換機。你們願不願意跟著我干?」

曲頌寧與朱亮愣怔一下,對視一眼,不知道怎麼接話。

「你們現在每月收入是多少?」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,顧蠻生很霸氣地伸出一隻手掌,前後翻了翻,「我給你們十倍。」

兩個人都噤聲了。

「你們倆上高原,入深山,一待就是大半年,肯定不知道外頭早就天翻地覆了。」顧蠻生繼續道,「外資企業如大水漫灌,民營企業像春筍崛起,一些國企的虧損已經初露端倪,曾經旱澇保收的鐵飯碗不稀奇了。」

「行行行,你來做時代的先行者與拓荒者,我做你的見證人就好了。」曲頌寧話雖說得客氣,但拒絕之意不言而明。

「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拒絕我了,當年那個跟我一起到哪兒去了?」顧蠻生真的詫異,「當年那個跟我一起跑深圳的曲頌寧哪兒去了?」

「我不知道,」曲頌寧搖搖頭,微笑說,「大概真是被這裡的荒山大雪給升華了吧。」

顧蠻生也搖頭,嘆了口氣,扭頭問朱亮又扭頭問朱亮,「那麼你呢?」

朱亮自然也沒有下海的勇氣,家裡有朱暘一個就夠了,他還是要守著一個鐵飯碗的。

屋內陷入沉寂,顧蠻生覺得這兩個人簡直沒勁透了,說著「餓了」,又翻了翻兩人的背包又翻了翻他們的背包。半天只找出一袋乾糧,不知是餅還是饢,反正看著難看,聞著難聞,想來味道也不會好。他十分嫌棄地皺起眉頭,「你們就吃這個?」

顧蠻生是能吃苦的,為了生意常常還能吃苦中苦,但不該委屈自己的時候他從不委屈。他將乾糧扔到一邊,對朱亮說:「你去弄點好吃的。難得咱們老同學聚一回,光啃乾糧怎麼行。」

「這兒附近什麼也沒有,我去格爾木吧,給你們買點酒買點熟菜。」朱亮以前在學校里就是專門替顧蠻生跑腿的,幾乎成了習慣,如今感念他對弟弟朱暘的照拂之情,更是說什麼都照辦。他一聽顧蠻生的話就立馬動身,套上自己毛里夾皮的棉大衣,準備出門了。

「格爾木跑個來回至少七八個小時,天色已經晚了,要不還是別去了。」高原的夜晚風寒雪大,曲頌寧有些擔心,扭頭勸顧蠻生道,「我們就隨便吃點,將就一下算了。」

「不將就,我的字典里就沒『將就』這兩個字。」但顧蠻生全無所謂,沖朱亮豪邁一揮大手,活脫脫一個地主老財,「你去吧,快去快回。」

朱亮回過頭,憨厚一笑,然後就裹緊大衣,冒著屋外的風雪匆匆上路了。

朱亮有一輛國產越野車為了方便巡線,朱亮特意買了一輛國產越野車,一路疾馳在國道上,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格爾木市區。

到市區時正是晚上十點多鐘,格爾木不是深圳漢海這樣的不夜城,許多飯館早早就打烊了。朱亮滿街尋找,總算找到還沒打烊的飯館。他不知道顧蠻生變身顧老闆之後口味變是沒變,就讓店家打包了幾個招牌菜,烤羊蹄,炕鍋土豆羊肉,烤腰子與蔬菜,然後又要了三碗酸奶,兩瓶啤酒。他跟曲頌寧明天還要巡線,不能喝酒,尋思著這些也就夠了。

回程路上基本沒有別的車輛。雪雖暫時停了,但視野依舊不清,夜空像漂著一層黑色油污。朱亮白天巡線了數十公里,又驅車幾個小時,已經累得兩眼發花,幾乎睜不開了。但他怕顧蠻生與曲頌寧等得太久,一點不敢松油門,只能時不時揉一揉酸澀的眼睛,振作精神,好好開車。

正當他揉眼睛的時候,不知哪兒鑽出來一團黑影,像狐狸也像野狼,忽然躥上國道,橫穿而去。為免與之相撞,朱亮一個激靈,猛打了一把方向盤。哪知道這個路段恰巧坡多且陡,又逢雪天路滑,他的越野車瞬間滑出路基,然後翻滾著摔下了路側的溝道內。

朱亮歪著腦袋,一隻眼睛磕在方向盤上,滿臉都是血。副駕駛座上的外賣全打翻了,擠爛了,羊肉羊腰子發出膩人的膻味。朱暘向著外賣盒伸出手,手指很沉重、很地動了動,然後就不動了。

待顧蠻生與曲頌寧接到消息,趕去格爾木人民醫院時,朱亮已經去世了。

幾個小時前還是一個歡蹦亂跳的大活人,轉眼就成了蒙著白布的一具冰冷屍體,顧蠻生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。

在死去的朱亮面前,他沒有落淚,只是抿緊嘴唇攥緊拳頭,又發了一遍重誓:只要展信有我一寸瓦,就有你弟的棲身地,我一定會給他一個錦繡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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